印顺导师:戊一 观如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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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一 观如来

己一 破有性妄执

庚一 别观受者空

辛一 五求破

非阴非离阴  此彼不相在  如来不有阴  何处有如来

外道说有神我异名的如来;佛教说如来出世说法,因此也有人执如来是实有。既所执是同样的真实有、微妙有,所以现在要考察他,是不是有他们所想像的真实如来。如来依五蕴施设的,所以以五门寻求:一、五阴不能说他是如来:假使五阴是如来,五阴是生灭的,如来也就应该是生灭。如来是生灭的,这就犯了无常有为的过失,这不是外人所能承认的。所以说“非阴”。二、离了五阴也不可说有如来:假使离了五阴有如来,就不应以五阴相说如来,如来就成为挂空的拟想;也不应在如来身中有生灭相。没有生灭相,不是没有,就是常住。常住不生不灭的实在,实在是不见中道的颠倒,落于常边。所以说“非离阴”。三、如来不在五阴中:假使说如来在五阴中,那就等于说人住在房子里,灵魂住在身体中,既有能在所在,就成了别体的二法。别体的东西,五阴有生灭,如来没有生灭,还是堕在常过的一边。四、五阴不在如来中:假使如来中有五阴,同样的是别体法,犯有常住过。所以说“此彼不相在”。这两句,本就是离阴有我的另一解说:承认有别体,而说不相离而相在。五、五阴不属如来所有:这仍然别体的,但又想像为不是相在,而是有关系,五阴法是如来所有的。假使如来有五阴,那就如人有物,应该明显的有别体可说。然而离了五阴,决难证实如来的存在,所以说“如来不有阴”。五门中谛实寻求都无所有,那里还“有如来”呢?所以外道神我的如来,不可得;佛法中的如来,也决不能妄执是真实妙有的存在。

辛二 一异破

壬一 破缘合即阴我

阴合有如来  

则无有自性  

若无有自性  

云何因他有

法若因他生  

是即非有我  

若法非我者  

云何是如来

若无有自性  

云何有他性  

离自性他性  

何名为如来

外人不受论主的难破,以为如来的实有,是不如五门所推求所说的。在五阴正和合时,有如来存在,所以出五求以外,没有所说的断常过。论主这才别开一异门去难破。也可以是五求广遮,而根本不出一见异见,所以从一异中,加以详明的破斥。假使说五“阴”和“合”的时候“有如来”,那如来就不能离五阴而存在,离了五阴就不可得,所以是“无有自性”的,怎么可说真实妙有?外人或以为:如来依蕴施设,不能说自性有,但他是依五阴的他性而成的。不知依他因缘生的,即“无有自性”,即没有实体对他可以说“因他有”,他是对自而成的。而且,一切法都无自性,他也没有自性,怎么可从无自性的他性而成如来呢?进一步说:诸“法”假使“因他”众缘而“生”的,就没有独立的自在性;没有独立自在性,这就“是”“非有”神我、真“我”可得了。诸“法”缘成的,无有自“我”的,怎么可说“是”真实微妙的“如来”?如如不变而来往三界的如来,如执为真实的,即与外人的神我一致。可是依他众缘和合而存在者,根本就失掉自在的特性,如何可以名为我或如来?这样,“无有自性”,就是没“有他性”;“离”了“自性他性”,更没有第三性,可以称他“名为如来”了!

壬二 破不因离阴我

若不因五阴  

先有如来者  

以今受阴故  

则说为如来

今实不受阴  

更无如来法  

若以不受无  

今当云何受

若其未有受  

所受不名受  

无有无受法  

而名为如来

上面破的是始有如来,这里是破本有如来。第一颂,叙述外人的意见:我说的如来,“不”是“因五阴”而有的,是在五阴之外,预“先”就“有”这“如来”的存在。不过没有受阴之前,我们不知道有这如来性存在;现在“受”了这五“阴”,依蕴安立,所以我们就“说”他“为如来”。这思想,与前〈观本住品〉说离眼耳等根、苦乐等法,先有本住是一样的。后期大乘佛法说:本具法身,为先有的如来;受阴后的如来,是法身应化人间的如来,是从本垂迹的。从垂迹的如来,知道法身本有,久证常身。不过,这里还是以外道为所破的主要对象。你说未受五阴先有如来,这话是不对的。“今”以理智观察,在依五阴施设以前,“实”在是没有如来可得的。既先无如来可得,怎么可说如来“受”五“阴”?所以不但不能说如来受五阴,实在是未受五阴前,根本上“无”有“如来法”可得。没有五阴时,怎么知道先有如来的存在?如同情“不受”五阴时“无”有如来,那如来本不可得,现“今当”以什么东西去“受”五阴而成为如来呢?切勿以为在“未有受”五阴的时候,有所受的五阴。因为有所受的五阴,可以推定必有能受的如来,外人是常有这种见地的。所以破斥他:如没有受时,“所受”的五阴也就“不名”为所“受”,也不能说有能受。“无有无受法,而”可“名为如来”的。这是承上文的无受而来;如有如来,必有受与所受,既失掉了受所受的定义,那里还可说有如来?所以离阴之前本有如来,这不过虚妄的推测,不能成立的。

辛三 结

若于一异中  如来不可得  五种求亦无  云何受中有

如上所说,知道在“一异中”求“如来”是“不可得”,在“五种”门中“求”如来也“无”所有。一切处既都无有如来,怎么还可依“受”阴“中”分别“有”如来呢?

庚二 别观所受空

又所受五阴  不从自性有  若无自性者  云何有他性

如来依五阴而施设,进观此所受的五阴,也是空不可得。上面说如来是因缘和合的,所以无自性亦无他性。“所受”的“五阴”,也是众缘和合的,当然也是“不从自性有”的;“无自性”的五阴,即不可说从他性有。没有自体,即无自体可以相待;无相待,怎么能说五阴“有他性”呢?

庚三 结观受者空

以如是义故  受空受者空  云何当以空  而说空如来

以上面的种种意“义”说来,五阴的所“受”法,是“空”的,“受者”的如来,也是“空”的。既然一切都是空无自性的,怎么还可“以空”的五阴,“而说空”不可得的“如来”是实有呢?

己二 显性空真义

庚一 世谛假名

空则不可说  非空不可说  共不共叵说  但以假名说

如来是空,五阴是空,所以不可以空的五阴说空的如来是实。同样的理由,性空者一切是空的,怎么可以说如来是空呢?这是不解性空者的体系而起的疑惑!性空者是可以说有如来的,不过不同实有论者所说的如来罢了。先约假名说如来:执有实自性,自性不可得,这就是空;空相的当体,是离言说性的,所以“空则不可说”。不特空不可说,“非空”也是“不可说”而说的。不空有两种:一是一般妄执的实有性叫不空,一是为对治空见而说实相非空的不空。妄执实有的不空,实无此事,有什么可说?如石女儿一样。对治戏论空相而说的不空,怎么更有真实的不空相可说?所以不空都不可说。空与不空分离开来固然不可说,就是亦空亦不空的“共”,非空非不空的“不共”,也都不可说。空不空是矛盾,这如何可说?非空非不空,是不可想像的,当然更无有说。所以,取相着相,认为确实如此而说是胜义说,也就是戏论说;胜义中是一切不可说的。如就缘起假名说,不以如来为真实自性有,随世俗说因缘和合有释迦如来降生王宫、出家、学道、破魔、成正觉、转法轮、度众生、入涅槃。“但以”这“假名说”有如来,这当然是可以的。不但假名说有如来,说空说不空,说共说不共,在假名中也同样的可说。真实有是胜义的,胜义谛中离一切名言相,有什么可说?

庚二 胜义叵思

辛一 离戏论

壬一 离常等八句

寂灭相中无  常无常等四  寂灭相中无  边无边等四

佛在《阿含经》中,对外道的邪执,每以‘无记’[A96]答复他。这就是说:胜义谛中,这一切无从说起。现在论主约此深义,显示如来的胜义不可思议。一般外道说我及世间,有常无常等的四句,有边无边等的四句。初四句是:我及世间常,我及世间无常,我及世间亦常亦无常,我及世间非常非无常。后四句是:我及世间有边,我及世间无边,我及世间亦有边亦无边,我及世间非有边非无边。常无常等的四句,是约时间说的,边无边等的四句,是约空间说的。如说我有边,在身体中,如米大、豆大、指大,受空间的限制;说我无边,我遍一切处,无所不在,就是小我遍通于大我。后二句,只是从初二句演出的。缘起有的如来,即缘起的我,意义相同。外道说我,有此八句;说如来,也就有此八句。外道的这种分别,以性空的正见观察,在诸法“寂灭相”的性空“中”,根本是“无”有“常无常等”的“四”句的;在诸法“寂灭相”的性空“中”,也根本是“无”有“边无边等四”句的。为什么呢?诸法性空中,是毕竟清净的,那里有这些不正的邪见?如加以批评,时间上的常无常,有断常过;空间中的边无边,有一异过。外道虽以我及世间,分别常无常等,但这是以缘起如来的毕竟空寂性而遮破的。

壬二 离有无诸句

邪见深厚者  

则说无如来  

如来寂灭相  

分别有亦非

如是性空中  

思惟亦不可  

如来灭度后  

分别于有无

如来过戏论  

而人生戏论  

戏论破慧眼  

是皆不见佛

外道常以十四句难佛,佛因没有这些事实,一切置而不答。除了上列的八句外,还有六句是:如来死后去,如来死后不去,如来死后亦去亦无去,如来死后非去非无去;身与命(我)是一,身与命异。死后去不去,就是有无问题。去不去,就是有没有如如不变的如来,到死后去。有如来到后世去,死后就有如来;不到后世去,死后就无如来。所以,去后世就是有,不去就是无。外道所问的如来,即神我,有此四句。佛陀异名的如来,入无余涅槃后,在不在?有没有?去不去?也同样的引起常人的推论。然以佛法真义说,这都是戏论,根本是自性实有见的妄执。“邪见深厚”的人,听说如来入涅槃,不知涅槃界即一切法的本性空寂,不可以有无分别,妄“说”入涅槃界即“无”有“如来”,这怎么可以?就是阿罗汉入涅槃,佛也不许说没有,没有就是堕入无见的。佛世时,有一比丘说:入无余涅槃,什么都没有。尊者舍利弗等,制止他不要这样说,这样说是错误的。他不肯接受,佛就叫他来,问他:五蕴是无常吗?是无常的,世尊!无常是苦吗?是苦的,世尊!苦的是无我吗?是无我的,世尊!无我离欲入解脱,可以说有无吗?是不可的,世尊!既不可以说有,又不可以说无,你为什么说入无余涅槃,一切都无有呢?你是愚痴人,你是邪见人!佛不客气的呵责了他。所以说死后无有,这是极大的邪见!有的以为如来及阿罗汉入涅槃,不可说没有,应该是有的,不过是真常微妙的不思议有,以为有是可以说的。不知想像为妙有、真有,还是邪见。在缘起假名中,说有、说无,都不是真实。在“如来”现证“寂灭相”中,如何可说?所以“分别”说“有”,也是“非”理的。这执有的邪见,比较执空的邪见要轻微些。说有,只是一种执著;执著有如来,可以说如来有种种功德,显示如来的崇高伟大,教人生信心,舍恶行善,还不至于导人作恶。说无,那不但是执著而已,简直断人行善之门,引人走上拨无因果的恶道,这该是多么的危险!经中说:‘宁起有见如须弥山,不起空见如芥子许’[A97],也可知执无的过失了。有是从缘起法的存在而说的,无是从存在法的否定而说的,这都是世俗的、假名的。真正悟入毕竟空性,得究竟解脱,‘灭者即是不可量’[A98]。《阿含经》以从薪有火,薪尽火灭作喻;此火的灭性,不可说何处去,更不可说有说无了。毕竟空寂,是超越有无而不可以有漏心分别是有是无的。后期的大乘佛教,强调‘如来实不空’[A99]的妙有,以性空为不究竟,这显然是执著如来是有了。否则,毕竟空寂性,离一切戏论,如何执为不究竟?以性空为究竟而假说妙有,已经容易混入梵我的真常妙有论,何况说不了义呢?中期佛教者说:如来以性空为法身,不可说有说无,也唯有超情绝见,才能保持佛教的特色。所以在诸法“性空中,思惟”如来死后去死后不去,是“不可”以的。因为如来从本已来,就是毕竟性空的。如来在世时,破斥外人有无的推论,以不答复表示此意。可是,“如来灭度”以“后”,有所得人,邪见深厚,又纷纷的“分别”他的是“有”、是“无”、是有无。灰身灭智的无,与常住微妙的有,同样的是戏论。戏论是虚妄分别,以为是确如所说所知的。“如来”超“过”了“戏论”(其实阿罗汉等都过戏论的),所以外道以有无等问佛,一概不加答辩。可是世间的“人”偏要妄自推度,“生”起种种的“戏论”,分别如来的是有是无。从自性见出发的“戏论”,是“破”坏“慧眼”,障覆了真智的。有此等戏论,即不能体悟寂灭性,不见法,也“不”能真“见佛”了。这唯有破自性见,远离种种戏论,开般若慧眼,才能真见如来法身。

辛二 显真实

如来所有性  即是世间性  如来无有性  世间亦无性

上面说戏论者永不见佛,或者又要以为离执者能亲见如来常住不变,所以,更说此一颂。如来在世时,有缘起的假名如来。此缘起“如来所有”的实“性”,就“是世间性”,不要以为离世间法,别有如来。这是即缘起而显示本性空寂的。如来的本性,即毕竟空寂,与世间法的性空,平等平等。所以说:“如来无有”实自“性,世间”也就是“无”有实自“性”的。在此缘起假名的性空中,如来与世间同等的。在无自性的毕竟空中,世间与如来也没有差别的,法法也都是平等的。‘生死即法身’[A10],约此意说。如来在世,尚且是‘若欲见佛者,应观空无相’[A11],何况如来灭度以后?

观颠倒品第二十三

上品就如来性观察,而如来之所以为如来,是由断烦恼、破颠倒而成的。烦恼根本,是贪、恚、痴的三毒,也称三不善根。众生所以流转生死,不能解脱,就由于颠倒烦恼。因此,一分声闻学者,以为有真实的烦恼与颠倒,有真实的颠倒与烦恼可生可灭,起自性的执见。不知如有自性的颠倒烦恼,就根本不生不灭。颠倒烦恼是如幻的假名生灭,而实不生不灭,所以能正见颠倒烦恼不生的,才能真的得到解脱。《阿含经》说:颠倒的生起,是由六根的触对六境,无明触相应,生起执著所致。如以为这色相很好看,声音很好听,合乎自己内心的情境,就起乐受,有贪爱。假使以为这色相不好看,这声音不好听,不合自己内心的情境,就起苦受,有瞋恚。取著境界的净不净相,生起可意不可意的情绪;著了相,就生起颠倒烦恼了。经中说到远离烦恼,特别着重‘守护六根’[A12],就是在见色闻声的境界上,不取不着,不为可意与不可意的情境所牵而起烦恼。这不着,是佛法解脱的根本论题。取相分别他的如何,是因;引起贪恚痴的烦恼,是果。取相分别与颠倒烦恼,有因果的关系。为什么要忆想分别呢?经中说是不正思惟。不能正确的如其法相而了知思考,所以就执著境相;由执著境相,就起忆想分别;由忆想分别,就起贪等的颠倒烦恼了。反过来,烦恼是由颠倒来,颠倒是由妄想分别有,妄想分别是从不正思惟生。灭除烦恼,即与他相反,从如实正观下手,也可以不言而知了。

着相颠倒,是虚妄的,要以不颠倒的真实击破他。所以说常、乐、我、净是所对治的四倒,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是能对治的四正,这本是对虚妄说真实的方便门。有所得者,不见佛意,以为实有颠倒可断,实有四正可修,所以本品要评判他。无常计常,苦计为乐,无我计我,不净计净的四倒,声闻学者有两派的见解不同:一、说一切有部说:常、我两颠倒,是彻底无有的,纯粹是有情的计执。净、乐两颠倒,倒不是完全执苦为乐,计不净为净;客观的境相,确有苦、乐,与净、不净相的。不过缘少分的净与乐,行相颠倒,以为一切都是清净,一切都是快乐,抹杀了客观的苦与不净的事实,这才成为颠倒。二、经部说:常、乐、我、净的四倒,不是客观境相实有的,全是主观内心的错误执著。虽有两说不同,但主观的忆想分别,都认为真实有,这是没有差别的。

声闻学者说:常、乐、我、净是四倒,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是四正。一分的大乘者说:这都是颠倒,所以说有八倒。因为,法身、涅槃是常住的、妙乐的、自在的、清净的,假使执著法身、涅槃也是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的,同样的堕于颠倒。所以,在生死边,要破常、乐、我、净的四倒;在涅槃边,要破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的四倒。这样,在生死边,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是四正;在法身边,常、乐、我、净是正了。性空者所依《般若经》等,认为常无常等,都是缘起假名的。如果执有真实的自性,不论说常、说无常,说苦、说乐,说我、说无我,说净、说不净,都是颠倒。所以,即缘起而观性空时,常无常不可得,……我无我不可得。

烦恼,在〈观染染者品〉中,曾经破斥过。但那是说烦恼与染者的无自性,起烦恼不成,观集谛的烦恼不可得。本品从苦集灭的立场,说忆想分别生起烦恼的苦集,是怎样的生起;见灭谛而灭除烦恼,是怎样的除灭。烦恼是缘起如幻的,不理解这点,不但不能生起,实也不可灭无,苦集灭就不成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