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导师:戊三 觀所知的諦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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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三 觀所知的諦理

己一 外人難空以立有

庚一 過論主無四諦三寶

若一切皆空  

無生亦無滅  

如是則無有  

四聖諦之法

以無四諦故  

見苦與斷集  

證滅及修道  

如是事皆無

以是事無故  

則無有四果  

無有四果故  

得向者亦無

若無八賢聖  

則無有僧寶  

以無四諦故  

亦無有法寶

以無法僧寶  

亦無有佛寶  

如是說空者  

是則破三寶

外人難說:如中觀論師所說,「一切」都是「空」的,一切都是「無生」「無滅」的,那不是「無有四聖諦之法」了嗎?苦、集二諦,是生滅因果法;有生滅的苦集,才可以修道諦對治;淨治了苦集,就『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』[A17],證到滅諦的涅槃。所以,滅也是依因果生滅而建立的。如生滅的苦集二諦都無,滅諦不可得,道也就無從修了,這等於否定了佛法。

外人說的一切法空,無生無滅,與論主說的一切法空,無生無滅,意義是完全不同的。論主說一切皆空,無生無滅,是以聞思修慧及無漏觀智,觀察諸法的真實自性不可得,生滅的自性不可得;從自性不可得中,悟入一切法空,這是勝義諦的觀察。在世俗諦中,雖沒有自性,沒有自性生滅,而假名的緣起生滅,是宛然而有的。實有論者心目中的空,是一切無所有,生不可得,滅也沒有。這是對於空義的認識不夠,所以作如此詰難。

外人以為:有四聖諦,才可說有四諦的事行。如真的「無」有「四諦」,那就佛弟子的「見苦」、「斷集」、「證滅」、「修道」的「事」情,也就都「無」所有了。佛經說四諦,略有二義:一、修行者無漏真智現前,在見道的時候,如實能覺見四諦的真相。四諦都名為見——見苦、見集、見滅、見道,各各生眼智明覺,本所不知,本所不見的,而今已知了見了。此四諦,約事理的真實相說,約如實的覺悟說。二、即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,唯說苦諦為見,這是約修行的過程說的。苦之所以為苦,必須正確的了解,才能起出世的正法欲,傾向於離苦的佛法,這叫見苦。見了苦,進一步探求苦的原因,知道苦是由集招感來的;要想沒有苦,必須解決集,所以集要斷。滅是寂滅空性,是出世的涅槃果,是佛子所證到的解脫,所以說證滅。滅不是無因而證得的,要修出世的解脫道,才能證得,所以說修道。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,是出世間的事行。如沒有四諦事理,見無所見,斷無所斷,證無所證,修也無所修了!

沒有四諦的行事,四果也就不可得,所以說:「以是事無故,則無有四果。」四果是四沙門果,是以智證如,含得無漏有為無為的功德,這是由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而得的。沒有這修行四諦的事情,那裡會成就沙門果的功德?因為「無有四果」,四得四向的人,也就沒有了。所以說:「得向者亦無。」四得,是得初果、得二果、得三果、得四果。四向,是初果向、二果向、三果向、四果向。次第是這樣的:起初修行,到加行位以上,就稱初果向。正見諦理而斷惑,僅剩七番生死,名為得初果。後又修行前進,開始向二果;能進薄欲界修所斷煩惱,唯剩一番生死,名為得二果。再重行前進,走向三果;等到斷盡欲界煩惱,不再還來欲界受生死,名為得三果。又更前進,直向四果;斷盡一切煩惱,此身滅已,不再受生,即名得四果。這是約佛弟子修行的境界淺深,而分此階位。

四得四向中,初果向是賢人,其餘的三向四得是聖者,合名八賢聖。有四得、四向,可以說有八賢聖;四得、四向不可得,八賢聖也就無所有。如「無」有「八賢聖」,那也就「無有僧寶」了。不特沒有僧寶,因為「無」有「四諦」的關係,也就「無有法寶」了。僧是僧伽的簡稱,意義是和合眾,指信佛修行的大眾。寶是難得貴重的意思,以讚歎佛教僧眾的功德。真實的僧寶,是要證悟諦理的,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,如七聖,才可說是真實的僧寶;這是不分在家、出家的。凡是『理和同證』的,都名為僧。一般的出家佛弟子,『事和同行』,就是沒有得道,也叫僧寶,但這不過是世俗而已。法寶是四諦的實理。法,有普遍、必然、本來如此的意義,即真理。四諦合於此義,所以說是法寶,而法寶最究竟的,即是寂滅的實相。所以法寶有深刻的內容,不是口頭的幾句話,書本上的幾個字。以經卷或講說為法,那因他能表詮此普遍真實的諦理,所以也假名的稱為法寶。自覺覺他的佛寶,是由覺法而成的,不是離了現覺正法,能成等正覺的。同時,佛也是人,在事在理,都與聖者一味,也是在僧中的。所以,如法與僧不成,佛也根本不可得。所以說:「無」有「法」寶、「僧寶」,也就「無有佛寶」。這樣,「說」一切法皆「空」的性空論「者」,不是「破」壞「三寶」了嗎?佛說罪惡最大的,無過於破壞三寶、撥無四諦,這是最惡劣的邪見。這樣,性空者說一切皆空,是大邪見者,是斷滅見者!外人以最大的罪名,加於性空者的身上。

庚二 過論主無因果罪福

空法壞因果  亦壞於罪福  亦復悉毀壞  一切世俗法

實有論者的意見,性空者不但是破壞了出世法的三寶與四諦,一切法空的「空法」,也破「壞」了世間的「因果」。因果是前滅後生的,如是空無生無滅的,還有什麼因果可說?有因果才有罪福業報;沒有因果,罪福也就無有,所以「亦壞於罪福」。罪福是善惡業報,世道治亂,就看善惡的消長如何。如人人有罪福的觀念,世間就可成為道德的世界。印度有外道說:如在[A18]恆河南岸,殺死無數人,沒有罪;在[A19]恆河北岸,行廣大布施,也沒有福;這是否認罪福的代表者。性空者破壞罪福,豈不與他們採取一致的態度!因果罪福都毀壞了,自然也就「毀壞一切世俗法」。

外人所以這樣的責難論主,因為他以為空是一切都沒有。所以,凡認空是空無的,認為不能建立一切的,即一定要批評性空,說性空者墮於惡見。就是大乘中的不空論者,還不也是說空是不了義嗎?所以,不但有所得的小乘學者,不能正確的解了性空,要破壞空法;有所得的大乘學者,不知即性空中能建立一切法,也就要以空為不了義、不究竟的。無論他們怎樣的反對一切法性空,從他們破空的動機去研究,可以知道他們是怖畏真空,怕空中不能建立一切,破壞世出世間的因果緣起。他們要建立一切,所以就不得不反對空性,而主張自相有、自性有、真實有、微妙有。他們也許自以為比空高一級,實際是不夠了解真空的。能了解空,決不說空是不了義的。還有,同情性空,又說真空不空,這是思想上的混亂!是性空者,又說空為不了義,真實是不空,這是自己否定自己!中觀的性空者,如能確切的握住性空心要,一定會肯定的承認空是究竟了義的,認為空中能建立如幻因果緣起的,決不從空中掉出一個不空的尾巴來!

己二 論主反責以顯空

庚一 顯示空義

辛一 直責

汝今實不能  知空空因緣  及知於空義  是故自生惱

外人破斥論主,是因他不解空義,這是眾生的通病,是可以原諒的。所以,論主先從正面顯示空義,反顯執有的過失。知道了空的真義,理解空不礙有(不是不礙不空),也就不會破斥空了。論主說:你以為主張一切皆空,是毀壞四諦、三寶,及因果、罪福的一切世俗法嗎?這是你自己的錯誤。你所以產生這嚴重的錯誤,第一、是「不能知」道「空」;第二、是不能知道「空」的「因緣」;第三、是不能「知於空義」。所以就驚惶起來,「自」己「生」起憂愁苦「惱」了;本沒有過失,卻要找出過失!性空者如虛空明淨,你如何毀得分毫!仰面唾天,不過是自討沒趣。這苦惱,是自己招得來的。外人不了解的三個意義,今略為解釋。一、什麼是空?空是空相(性),離一切錯亂、執著、戲論,而現覺諸法本來寂滅性。心有一毫戲論,即不能現覺。眾生有一切錯誤執著根本的自性見,這也難怪不能了解空相而生起戲論了。二、為什麼要說空?佛為眾生說空法,是有因緣的,不是無因而隨便說的。《大智度論》說:『如來住二諦中,為眾生說法;為著有眾生故說空,為著空眾生故說有。』[A110]眾生迷空執有,流轉生死。要令眾生離邪因、無因、斷、常、一、異等一切見,體現諸法的空寂,得大解脫,佛才宣說空義。實有、妙有的不空,是生死的根本,是錯誤的源泉。不特解脫生死,要從空而入(三解脫門);就是成立世出世間的一切法,也非解空不可。不空,只是自以為是的矛盾不通。為了這樣的必要因緣,所以佛才開示空相應行。三、空是什麼意義?性空者說:空是空無自性,自性不可得,所以名空,不是否認無自性的緣起。世間假名(無自性的因果施設,名為假名,並非隨意胡說)的一切法,是不礙空的幻有。性空者的空,是緣起宛然有的。這與實有論者心目中的空——什麼都沒有,大大不同。如理解空、空因緣、空義三者,何致自生熱惱呢?

辛二 別顯

壬一 顯佛法甚深鈍根不及

癸一 示佛法宗要

諸佛依二諦  

為眾生說法  

一以世俗諦  

二第一義諦

若人不能知  

分別於二諦  

則於深佛法  

不知真實義

若不依俗諦  

不得第一義  

不得第一義  

則不得涅槃

這三頌中,前二頌正示佛法的宗要;第三頌,說明他的重要性,又含有外人起疑而為他釋疑的意思。

「諸佛」說法,是有事理依據的,這就是「依二諦」。依二諦「為眾生說法」:第「一,以世俗諦」;第「二」,以「第一義諦」。二諦是佛法的大綱,外人不信解空,也就是沒有能夠理解如來大法的綱宗。《十二門論》說:『汝今聞說世諦,謂是第一義諦。』[A111]《阿含經》中有《勝義空經》,顯然以空為勝義諦;又說因緣假名,所以知因果假名是世俗法。外人不見佛法大宗,把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等因果假名,看作諸法的勝義,以為是自性有、真實有的。這才聽說勝義一切皆空,以為撥無一切,破壞三寶、四諦。這是把一切世俗有,看作勝義有了。他們不知何以說有,也不知何以說空;不懂二諦,結果自然要反對空了。論主要糾正他,所以提出二諦的教綱來。

諦是正確真實的意思。真實有二:一、世俗的:世是時間遷流,俗是蒙蔽隱覆。如幻緣起的一切因果法,在遷流的時間中,沒有自性而現出自性相,欺誑凡人,使人不能見到他的真實相,所以名為世俗。二、第一義的:第一是特勝的智慧,義是境界;就是特勝的無漏無分別智所覺證的境界,名第一義,或譯勝義。世俗是庸常的,一般的常識心境;勝義是特殊的,聖者的超常經驗。或者可以這樣說:第一義即實相,實相中超越能所,智如境如,寂然不可得。第一的諦理,名第一義諦。佛在世間說法,不能直說世人不知道的法,要以世間所曉了的,顯說世間所不知的。所以說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,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等等。不過,一般人所認識的,常有一種錯誤的成分,所以必要在此世俗的一切上,以特殊的觀智,去透視世俗的顛倒所在,才能體驗第一義。所以,佛說法有此二諦:一是世俗的事相,一是特殊的諦理。依世俗而顯勝義,不能單說勝義。

諦是正確與真實。然二諦是一真實?還是二真實?假使唯一真實,為什麼要說二諦?假使二真實,這就根本不通。諸法究竟的真實,不能是二的,真實應該是不二的。要知世俗是虛妄的,本來不足以稱為諦的。世俗的所以名諦,是因一切虛妄如幻的法,由過去無明行業熏習所現起的;現在又由無明妄執,在亂現的如幻虛妄法上,錯誤的把他認作是真實。他雖實無自性,然在凡夫共許的心境上,成為確實的。就世俗說世俗,所以叫世俗諦。如以這世俗為究竟真實,那就為無始的妄執所蒙昧,永不能見真理。如橘子的紅色,是橘子的色相,經過眼根的攝取,由主觀的心識分別,而外面更受陽光等種種條件的和合,才現起的。如在另一環境,沒有這同樣條件的和合,橘子也就看來不是這樣紅的,或紅的淺深不同。然他在某一情境下,確是紅色的,好像的確是自體如此的。如不理解他是關係的存在,而以為他確實是紅的,一定是紅的,那就不能理解他的真相。他的形成如此,由根、境、識等的關係而現前。因為無明所覆,所以覺得他確實如此,不知紅色是依緣存在而本無實性的。經中說:『諸法無所有,如是有,如是無所有,是事不知,名為無明。』[A112]無所有,是諸法的畢竟空性。如是有,是畢竟空性中的緣起幻有。緣起幻有,是無所有而畢竟性空的,所以又說如是無所有。但愚夫為無明蒙蔽,不能了知,在此無明(自性見)的心境上,非實似實,成為世俗諦。聖人破除了無知的無明,通達此如是有的緣起是無所有的性空。此性空才是一切法的本性,所以名為勝義。世俗幻相,雖可以名為世俗諦,但也有世俗而非諦的。如上帝、梵、我、梵天,這不特真實中沒有,就是世俗中也是沒有的。又如擠眼見到外物的躍動,坐汽車見樹木的奔馳,乘輪船見兩岸的推移,不是世俗所共同的,所以就世俗說也不能說是真實的,不可以名為世俗諦。世人對於一切因果緣起如幻法,不知他是虛妄,總以為他是真實。就是科、哲學者,雖能知道部分的虛妄法,但在最後,總要有點真實(物質、精神、理性、神)做墊腳物,否則就不能成立世間的一切。這是眾生共同的自性見。佛陀說法,成立緣起,就在此緣起中破除自性見;破除自性見,才能真見緣起的真相,解脫一切。因眾生的根性不同,佛說法的方便也不同:為根性未熟的眾生(下士),說布施、持戒、禪定、生天法,使他得世間的勝利;這是但說世俗諦的法。為利根而能解脫的(中士),說四諦緣起法,使他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。這是根性稍鈍的,但能漸漸而入。如有大利根人(上士),直解緣起法的畢竟空性,直從空、無相、無作的三解脫門,入畢竟空,證得涅槃。所以世俗中說有我,勝義中就說無我;世俗中說一切名相分別,勝義中就說離一切名相分別。其實,這是相順而不是相違的。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,以及戒、定、慧等聖道,從他所現的如幻行相說,都是世俗的;若以無明執見而執為究竟真實,就是大錯誤。這些世俗幻相,如觀無自性空,而證本性空寂,才是究竟真實。若以空為但遮世間妄執,此外別有真實不空的,這也同樣的是大錯誤。所以,不知佛教綱宗的二諦,那就講空不像空,說有不成有。

二諦又有兩種:一、佛說這樣是世俗諦,那樣是第一義諦,這是以能詮能示的名言、意言,而以詮顯為大用的,名教二諦。二、佛說二諦,不是隨便說的,是依凡聖心境,名言境及勝義理而說的;這佛所依的,是依二諦。古代三論學者,特分別這兩種二諦,頗有精意。然重在依教二諦,顯出他的依待性,即二諦而指歸中道不二。

世俗不是諦,但聖者通達了第一義諦,還是見到世俗法的,不過不同凡夫所見罷了。《法華經》說:『如來……不如三界見於三界。』[A113]所以,聲聞行者得阿羅漢,大乘行者登八地以上,一方面見諸法性空,一方面也見到無自性的緣起。這緣起的世俗法,是非諦的,如我們見到空花水月,不是諦實一樣。無自性的緣起,是性空緣起;緣起也就是性空。向來說二諦有二:一、以凡聖分別,稱情智二諦。凡情事為世俗諦,聖智事為第一義諦。二、聖者也有二諦,稱理事二諦,就是幻空二諦。緣起幻有是世俗諦,幻性本空是第一義諦。即世俗諦是勝義諦,即勝義諦是世俗諦,二諦無礙。雙照二諦,到究竟圓滿,就成一切種智了。清辨說:世俗諦也是真實的。就世俗論世俗,確有他的實相,但不能說於勝義諦中也有自相。這樣,與第一義諦還不免有礙。應該是:不但勝義諦空性離戲論,不能說世俗是實有;就是在世俗中,也還是無自性的緣起(聖者所見的)。無自性緣起的世俗,才能與緣起無自性的勝義無礙。

解脫生死,在通達第一義諦;第一義諦,就是畢竟空性。凡常的世俗諦,是眾生的生死事。就是戒、定、慧學,如見有自性,以為不空,也還是不能解脫生死的。這樣,說第一義諦就可以了,為什麼還說世俗諦呢?這不知二諦有密切的關係。性空的所以為性空,是依世俗緣起而顯示的;如不明因緣義,如何能成立無自性空?如沒有緣起,空與什麼都沒有的邪見,就不能分別。不依世俗說法,不明業果生死事,怎麼會有解脫?所以二諦有同等的重要。如「不能」「分別」這「二諦」相互的關係,那對「於」甚「深」的「佛法」,就「不」能「知」道他的「真實義」了。第一義是依世俗顯示的,假使「不依」世「俗諦」開顯,就「不」能「得」到「第一義」諦。修行觀察,要依世俗諦;言說顯示,也要依世俗諦。言語就是世俗,不依言語世俗,怎能使人知道第一義諦?佛說法的究竟目的,在使人通達空性,得第一義;所以要通達第一義,因為若「不得第一義」,就「不」能「得」到「涅槃」了。涅槃,是第一義諦的實證。涅槃與第一義二者,依空性說,沒有差別的;約離一切虛妄顛倒而得解脫說,涅槃是果,勝義是境。勝義,不唯指最高無上的真勝義智,如但指無漏的勝義智,那就與世俗失卻連絡。所以,解說性空的言教,這是隨順勝義的言教;有漏的觀慧,學觀空性,這是隨順勝義的觀慧。前者是文字般若,後者是觀照般若。這二種,雖是世俗的,卻隨順般若勝義,才能趣入真的實相般若——真勝義諦。如沒有隨順勝義的文字般若,趣向勝義的觀照般若,實相與世俗就脫節了。所以本文說,依世俗得勝義,依勝義得涅槃。因為如此,實相不二,而佛陀卻以二諦開宗。如實有論者的偏執真實有,實在是不夠理解佛法。

癸二 顯空法難解

不能正觀空  

鈍根則自害  

如不善咒術  

不善捉毒蛇

世尊知是法  

甚深微妙相  

非鈍根所及  

是故不欲說

諸法畢竟空性,要以二諦無礙的正觀去觀察的。假使「不能」以不礙緣起的「正觀」去觀「空」,那就不能知道空的真義。結果,或者不信空,或者不能了解空;問題在學者的根性太鈍。「鈍根」聽說空相應行的經典,不能正確而如實的悟見,所以或者如方廣道人的落於斷滅,或者如小乘五百部的執有,誹謗真空。這樣的根性,聞性空不能有利,反而自生煩惱,「自」己「害」了自己。所以佛為利根人,才說空、無相、無作、無生、無滅的法門。須菩提在般若會上,曾對佛說過:不能為一般人說空。佛說:是的,要為大菩薩說;不過一般眾生中,如有利根,智慧深、煩惱薄的,也可以為說這一切法性空的法門。佛說法是特重機教相扣的,什麼根性,為他說什麼法。如為根性低劣的說深法,為根性上利的說淺法,機教不相應,不特受教者不能得益,反而使他蒙受極大的損害。如人參是補品,但體力過於虛弱,或有外感重病的人吃了,反而會增加病苦。這樣,一切法性空,本不是鈍根人所能接受的。如印度人捉毒蛇,善用咒術的人,利用咒術的力量,迷惑住蛇,不費力的就捉到了。蛇很馴良的聽捉蛇者玩弄,蛇膽等有很大的功用。「如不善咒術,不善捉毒蛇」,不但蛇不會被捉住,捉到了也會被蛇咬死的。這譬喻鈍根人學空受害,問題在根性太鈍,不懂學空的方便,《般若經》中稱之為無方便學者。

「世尊知」道這第一義諦的緣起空「法」,是「甚深」最甚深,「微妙」最微妙,難通達最難通達,不是一般「鈍根」眾生「所」能「及」的。眾生的染著妄執,是非常深固而不容易解脫的。佛知道根鈍障重的人,不容易信受此甚深微妙究竟的法門,「故」佛起初就「不欲說」法。如律中說:佛成道後,多日不說法。《法華經》說:佛成佛後,三七日中思惟,不欲說法,也是這個意思。

上來五頌,開示佛法的宗要,說明空義的甚深難解。可知外人的責難論主,並不希奇,可說是當然有此誤會。因為外人無知的責難,反而顯出空的甚深了!

壬二 顯明空善巧見有多失

癸一 明空善巧

汝謂我著空  

而為我生過  

汝今所說過  

於空則無有

以有空義故  

一切法得成  

若無空義者  

一切則不成

此下,申明正義,反難外人。外人不知自己的根性不夠,不能悟解空中的立一切法,所以以為「我」執「著」一切諸法皆「空」,以為我是破壞世出世間因果的邪見,「為我」編排出很多的「過」失。其實,「汝今所說」的一切「過」失,在我無自性的緣起「空」中,根本是「無有」的。不特沒有過,而且唯有空,才能善巧建立一切。你以為一切都空了,什麼都不能建立。可是,在我看來,空是依緣起的矛盾相待性而開示的深義,唯有是空的,才能與相依相待的緣起法相應,才能善巧的安立一切。所以說:「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。」反過來說,你以為一切實有,才能成立世出世間的一切因果緣起,這不致於破壞三寶、四諦。不知這是錯亂的、凡庸的知見,勢必弄到真妄隔別、因果不相及,一切都沒有建立可能,這才是破壞三寶、四諦哩!所以說:「若無空義者,一切則不成。」

為什麼唯性空才能建立一切?空是無自性義;自性是自體實有、自己成立的意思。從時間的前後看,他是常住的、靜止的;從彼此關係看,他是個體的、孤立的;從他的現起而直覺他自體的存在看,他是確實的,自己如此的。凡是自性有的,推究到本源,必是實有、獨存、常住的。凡有此常、一、實的觀念,即是自性見。以諸法為有這自性的,即是執著諸法自性有的有見,也就是與性空宗對立的有宗。說自性有,是常住的,佛教的學者,除了後期佛教的不共大乘而外,少有肯老實承認的。他們說:我們也是主張諸行無常的、剎那生滅的。他們確也信受諸行無常,不過從分位的無常,分析到一剎那,就不自覺的在無常後面,露出常住的面目來。諸法是實有的,析到極短的一剎那,前念非後念,後念非前念,法體[A114]恆住自性,這不是常住麼!即使不立三世實有,立現在實有,此剎那即滅,雖沒有常過,就有斷過。其實,這是常見的變形,是不能信解如此又如彼的。又如雖說因緣生法,色法是由四大、四塵和合成的;假使把和合的色法,分析到最極微細的極微(空間點),即成一一的獨立單位。這獨立單位的極微,縱然說和合而有,也不過是一個個的堆積,不落於一,即落於異。凡不以一切空為究竟,不了一切是相待依存的,他必要成立空間上的無分極微色,時間上的無分剎那心。實有論者的根本思想,永遠是依實立假。他們的實有,終究不出斷、常、一、異的過失。有些宗教及哲學者(後期大乘學者也有此傾向),向外擴展,說世界的一切為整體的,這是大一;時間是無始無終的存在,不可分割,這是大常。大常、大一的,即是絕待的妙有。這與佛法中有所得的聲聞學者,說小常、小一,只有傾向不同。一是向外的,達到其大無外;一是向內的,達到其小無內;實是同一思想的不同形態,都不過是一是常的實有。此自性實有的,不空的,就失卻因緣義。因為自性實有的,究竟必到達自己存在的結論。自己存在,還要因緣做什麼?失了因緣,那裡還談得上建立一切!空是無自性義,世間的一切,都是相依相待,一切是關係的存在。因緣生法,所以是空的;空的,所以才有因緣有而不是自性有。如明白空是無自性義,是勝義無自性,而不是世俗無緣起,即能知由空成立一切了。但有見深厚的人,總覺得諸法無自性空,不能成立一切,多少要有點實在性,才可以搭起空架來。如一切是空,因果間沒有絲毫的自性,為什麼會有因果法則?為什麼會有種種差別?這仍是落於自性見,有見根深確是不易了解真空的。空是無自性,一切因緣生法、因果法則,無不是無自性的。雖然世俗法都是虛妄的、錯亂的,但錯亂中也有他的條理和必然的法則。所以我們見了相對安立的事相理則,以為一切都是有條不紊,不錯不亂,必有他的真實性。不知境幻心也幻,幻幻之間,卻成為世俗的真實。如有一丈寬的大路,離遠了去看,就好像路愈遠愈小,這是錯亂。可是你到那裡,用尺一量,不寬不狹,剛剛還是一丈。如把尺放在那邊,走回來再看,路還是小小的,尺也縮得短短的。看來,路已狹了,尺已短了,但還是一丈。所以,能量(尺)所量(路),在因緣下而如幻的幻現,但其間能成立安定的法則與關係的不錯亂。一切如幻,是可以成立世出世間因果的。我們說空,即是緣起的;緣起的,必然表現出相待的特性;相待,即是種種的。所以,實有論者以為一切空即不能說明種種差別,實是大誤會。反之,在自性實有的見地中,在性空者看來,他才不能成立彼此的差別與前後的差別!

此二頌,為實有論者與性空論者的根本不同點,在性空可否建立一切。性空能建立一切的,是性空者,他一定以空為中道究竟的。性空不能建立一切,即是實有論者,他必然的以為空是錯的,或者溫和的說,是不了義的。本論為徹底的性空論,讀者應深切的把握此意。

癸二 執有成失

汝今自有過  

而以迴向我  

如人乘馬者  

自忘於所乘

若汝見諸法  

決定有性者  

即為見諸法  

無因亦無緣

即為破因果  

作作者作法  

亦復壞一切  

萬物之生滅

論主略指外人的過失說:你「今自」己「有」重大的「過」失,不自覺知,反「而」把這些過失,拿來「迴向我」,這不是極大的錯誤嗎?自己有過,應該自己反省、覺悟、革除,為什麼向別人身上推呢?把過失推在我的身上,自己以為沒有過,這等於「人乘」在「馬」上,而「自」己「忘」卻自己「所乘」的馬,到處去尋馬一樣。假使,你「見」到「諸法」是「決定有」實自「性」的,那所「見」到的一切「諸法」,就是「無因」「無緣」而有的。諸法有自性,就是自體完成的,本來是這樣的,自己是這樣的,這自然就失卻因緣了。自性見者,推論為有自性才可成立一切,這是不解緣起法所生的錯誤。他們是離現象而想像實體,所以不能把握時空中的相待依存性。結果,自性有,就不成其為因緣生義。無因無緣,就「破」壞「因果」,破壞「作」業、「作者」、「作法」,以及破「壞一切萬物」的因果「生滅」了。性空者不承認有實自性,也決不承認空是破壞一切。如以為實可破一切,這決非正確的空宗學者。

辛三 證成

眾因緣生法  

我說即是空[A115]  

亦為是假名  

亦是中道義

未曾有一法  

不從因緣生  

是故一切法  

無不是空者

這是引證佛說,證成緣起性空的自宗。佛在《勝義空經》開示此義,《華首經》中也曾說過本頌。中國的佛教界,像天台、賢首諸大師,是常常重視應用本頌的;三論師也特別的重視。引此頌以成立一切法的無自性空,是論主的正義所在。一切「眾」多「因緣」所「生」的「法」,「我」佛「說」他就「是空」的;雖說是空,但並不是否認一切法。這空無自性的空法,「亦」說「為是假名」的,因離戲論的空寂中,空相也是不可得的。佛所以說緣生法是空,如《大智度論》說『為可度眾生說是畢竟空』[A116],目的在使眾生在緣起法中,離一切自性妄見,以無自性空的觀門,體證諸法寂滅的實相。所以,一切法空,而不能以為勝義實相中有此空相的。這即緣起有的性空,「亦是中道義」。經中說『為菩薩說不可得空』,不可得空,即空無空相的中道第一義空。緣起幻有,確實是空無自性的,是佛的如實說,龍樹不過是詳為開顯而已。一切的一切,如不能以緣起假名說明他是空,就不能寂滅有無諸相,也不能證悟諸法實相。假使不知空也是假名的安立,為離一切妄見的,以為實有空相或空理,這可以產生兩種不同的倒見:一、以為有這真實的空性,為萬有的實體;一轉就會與梵我論合一。二、以為空是什麼都沒有,即成為謗法的邪見。明白了因緣生法是空的,此空也是假名的,才能證悟中道,不起種種邊邪見。這樣的解說,為本頌正義。以空為假名的,所以此空是不礙有的。不執此空為實在的,這樣的空,才是合於中道的。此說明空不是邪見,是中道,目的正為外人的謗空而說。青目說:『眾因緣生法,我說即是空……空亦復空,但為引導眾生,故以假名說(空);離有無二邊故,名(此空)為中道。』[A117]月稱說:『即此空,離二邊為中道。』——都重在顯示空義的無過。

上頌已成立緣生性空的空,是不礙有的,是不著空的正見;下頌才說明一切無不是緣生法,所以一切無不是空的。凡是存在的,無一不是緣生的。所以說:「未曾有一法,不從因緣生。」凡是從因緣生的,無一不是空無自性的。實有的緣生法,決定沒有的。所以說:「是故一切法,無不是空者。」這一頌與上一頌的意義,是連貫的,不能把[A118]它分開而斷章取義的,離後頌而讀前頌,決定會作別解。論主所以引這兩頌,因外人與論主諍論,說性空者主張是破壞一切的;論主才引經證成自己,不特沒有過,而且這是佛法的精髓,是佛法的真義所在。

本頌,又可作如此說:因緣生法,指內外共知共見的因果事實。外人因為緣生,所以執有;論主卻從緣生,成立他的性空,所以說:即是空的。空不是沒有緣起,此空是不礙緣起的,不過緣起是無自性的假名。這樣,緣生而無自性,所以離常邊、有邊、增益邊;性空而有假名的,所以離斷邊、無邊、損減邊;雙離二邊,合於佛法的中道。這是雙約二諦空有而說的。中道,形容意義的恰好,並非在性空假名外,別有什麼。這樣,假名與中道,都在空中建立的。一切諸法寂無自性,所以是空;緣起法的假名宛然存在,所以是有。這相即無礙法,從勝義看,是畢竟空性;從世俗看,雖也空無自性,卻又是假名的。這樣,所以是中道。《般若經》說:『觀十二因緣,不生不滅,如虛空不可盡,是為菩薩不共中道妙觀』,也就是此意。性空假名無礙的中道,也就是二諦無礙的中道。然而,無一法不是緣生,也就無一法不是性空;依世俗的因緣生法,通達一切法空,是證入勝義的正見。觀一切法的空性,才能離自性見,悟入諸法實相。所以,觀行的過程,第一要了解因果緣起,得法住智;再觀此緣起無自性空,假名寂滅,得涅槃智。依緣有而悟入性空,悟入性空的當下,是一切生滅緣起法都泯寂不現的。因此,在正覺中,不能不所,一切都不可安立。如從真出俗,觀性空的假名緣起,見一切如幻緣起法宛然存在。聖者所見的世俗,與凡人所見,就大有不同了。《大智度論》說『般若將入畢竟空,寂諸戲論;方便將出畢竟空,嚴土化生』[A119],就是這一修行的歷程。加行位中,還沒有能現證空寂,沒有離戲論,只是一種似悟。在加行位中,確實即有觀空,空不礙有的。但依此二諦無礙的悟解,即能深入到畢竟空寂的實證。所以《心經》說:『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……是故空中無色。』[A120]觀色空的相即不二,而到達現證,卻唯是色相泯滅的空相。《華嚴經》也說:『相與無相無差別,入於究竟皆無相。』[A121]先作圓融觀而達到絕待,這是悟入實相的必然經歷。如本頌雖明自性空與假名有的二諦相即,而真意在空,這才是指歸正觀悟入的要意所在,為學者求證的目標所在。末後『無不是空者』一句,是怎樣的指出《中論》正宗呀!

三論師以中假義解釋前頌:『眾因緣生法』是俗諦,『我說即是空』是第一義諦。二諦是教,是假名;假名而有即非有,假名而空即非空;依假名的空有,泯空有的一切相,這是中道。所說雖略有出入,但他的空有假名說,就是說明了有是假名的非實有,空是假名的非偏空,依此而顯中道。雖說三諦,依然是假名絕待的二諦論,不過立意多少傾向圓融而已。中道是不落兩邊的,緣生而無自性空,空無自性而緣起,緣起與性空交融無礙,所以稱之為中道義,即是恰當而確實的。不是離空有外,另有一第三者的中道。

天台家,本前一頌,發揮他的三諦論。在中觀者看來,實是大有問題的。第一、違明文:龍樹在前頌中明白的說『諸佛依二諦,為眾生說法』,怎麼影取本頌,唱說三諦說?這不合本論的體系,是明白可見的。第二、違頌義:這兩頌的意義是一貫的,怎麼斷章取義,取前一頌成立三諦說?不知後頌歸結到『無不是空者』,並沒有說:是故一切法無不是即空即假即中。如《心經》,也還是『是故空中無色』,而不是:是故即空即色。《華嚴經》,也沒有至於究竟終是無相即有相。這本是性空經論共義,不能附會穿鑿。要發揮三諦圓融論,這是思想的自由,而且,在後期的真常唯心妙有的大乘中,也可以找到根據,何必要說是龍樹宗風呢?又像他的『三智一心中得』[A122],以為龍樹《大智度論》說,真是欺盡天下人!龍樹的《大智度論》,還在世間,何不去反省一下呢!中國的傳統學者,把龍樹學的特色完全抹殺,這不過是自以為法性中宗而已,龍樹論何曾如此說!

庚二 遮破妄有

辛一 破壞四諦三寶

壬一 破壞四諦

癸一 總標

若一切不空  則無有生滅  如是則無有  四聖諦之法

性空者的正義,既明白顯示;對於外人的責難,不能接受,要推還給他。所以說:堅持「一切」法「不空」的,過失可太大了!諸法有自性,自己完成的,自己如此的,就沒有變化生滅;如「無有生滅」,也就「無有四聖諦之法」了。

癸二 別釋

苦不從緣生  

云何當有苦  

無常是苦義  

定性無無常

若苦有定性  

何故從集生  

是故無有集  

以破空義故

苦若有定性  

則不應有滅  

汝著定性故  

即破於滅諦

苦若有定性  

則無有修道  

若道可修習  

即無有定性

外人說:我並不破壞四聖諦法,我是成立一切法從因緣生的;因果生滅,為什麼說我破壞這一切呢?論主說:這是智慧淺薄,自以為能立一切法,其實是不能避免過失的。自性不空,特別如三世實有者,一切法本來存在,不是從因緣生而才有的。既「不從」因「緣」所「生」,試問怎麼會「有苦」?苦是什麼意義?「無常是苦義。」經說:『以一切諸行無常故,我說一切有漏諸受是苦。』[A123]不如意、不愉快、不安定、不圓滿,都是苦;不但苦是苦,樂也是苦,不苦不樂的平庸心境也是苦。苦上加苦是苦苦,這是人人知道的。快樂是無常的,變動不居的。才以為快樂,一轉眼起了變化,立刻就失壞快樂而悲哀了,所以樂受是壞苦。平庸的境界,得之不喜,失之不憂,然而不苦不樂是行苦。行就是遷流變易,無常生滅的;在不知不覺間,走向苦痛。如大海中無舵的小舟,隨風漂流;船中的人們,儘管熟睡得無喜無憂,等到船觸著了暗礁,船破人沒的悲哀就來了。所以,享八萬四千大劫福報的非想非非想天的有情,在他泯除想非想的差別,住在平等寂靜的定中,沒有一般的苦樂。可是,時劫遷流,不斷的縮短他的生命,這也到底在苦的圈子裡。所以,苦諦是成立於無常的。如諸法決「定」有自「性」,無常義不得成立;「無」有「無常」,苦也就不得成了。

根本佛教說四諦,是這樣的:苦,苦(的)集,苦集(的)滅,苦滅(的)道;以苦為出發的,每一諦都說有苦字。所以集滅道三諦不成,本論都從苦說起。

假定說:「苦」諦是「有」決「定」自「性」的,那怎麼又是「從」煩惱業的「集」諦「生」呢?苦自己有了,照理就無須乎從煩惱業生,所以說「是故無有集」。集諦的所以不成立,還不是因為有自性,「破」壞了「空義」。然而,苦確實從集諦的煩惱業力的因緣生的,緣生就是無自性的,怎麼可說有定性呢?假定還要說「苦」是「有」決「定性」的,那生死苦痛,就「不應」當「有滅」。不但在地獄受苦的有情,永遠在地獄受苦;在人中受苦的有情,永遠在人中受苦;而且生死苦海的輪迴,也再不能有徹底的解脫,證入涅槃。執「著」苦有決「定」自「性,故」苦「即」不可滅而「破」壞「滅諦」了。如「苦」是「有」他決「定」的自「性」,那不但破壞了集諦、滅諦,道諦也被破壞了。所以說:「則無有修道。」為什麼要修道?修道的目的,是為對治煩惱,滅除苦果。這必須煩惱與苦陰身,有改變的可能,修道才能滅除他。假使苦有定性,集有定性,不但道也是本有的而無道可修,就是修道也不能滅除。如承認佛法中有「道可」以「修習」,那就「無有定性」可說了。本論從苦諦實有定性以說明苦集、苦集滅、苦滅道的不可能。集滅道三諦,也都無有定性;如有定性,也是一切不成的。

癸三 結成

若無有苦諦  及無集滅諦  所可滅苦道  竟為何所至

這是總結無四諦的過失。有苦諦,就有集、滅諦,修道也就有到達的目的了。如苦有定性,就「無有苦諦」;苦諦沒有,自然也就「無」有「集」諦、「滅諦」;集、滅諦沒有,修「所可滅苦」的「道」諦,究「竟為何所至」呢?後二句,似乎是說無有道諦,然總連上文,就知是說道無所到了。修道,是有目的的。以四諦來說,道是所修的,集是修道所要斷的,滅是修道所要到達證實的,苦是道所要解脫的。苦集滅三諦都沒有了,修道不是無所趣向了嗎?

壬二 破壞四諦事

若苦定有性  

先來所不見  

於今云何見  

其性不異故

如見苦不然  

斷集及證滅  

修道及四果  

是亦皆不然

是四道果性  

先來不可得  

諸法性若定  

今云何可得

有四諦,就有修四諦的人;有修四諦的人,就有修四諦的事——見苦、斷集、證滅、修道。如實有論者說,諸「苦」決「定有」自「性」的,那就一切眾生在沒有修四聖諦之「先」,既從「來」「不」曾「見」到苦諦,不見即不再能見;現「今」修道,又怎樣能夠「見」呢?苦是實有的,「其性」沒有變「異」,所以,先前沒有見,即苦性永不可見,現在也不應該有見苦的道行了。「如見苦不」可能,「斷集」也就不能斷;「證滅」也無所證;本不「修道」,當然現在也無道可修了。修四聖諦行,尚且不可得,由修而得的「四果」,自然也「是」「不然」的。進一步說,「四」沙門「道」、四沙門「果」的體「性」,凡夫在未修之「先」,本「來」是「不可得」的,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。一切「諸法」的自「性,若」執著是決「定」有的,那不得即不能得,現「今」又怎麼「可」以「得」呢?理由還是一樣,有決定性,性即不可變異,所以,不可得就永不可得了。這可見,決定有自性論者,四諦行果都被破壞了。

壬三 破壞三寶

癸一 正明三寶無有

若無有四果  

則無得向者  

以無八聖故  

則無有僧寶

無四聖諦故  

亦無有法寶  

無法寶僧寶  

云何有佛寶

如上所說,沒「有」所得的「四果」,也就沒有能得四果、趣向四果的人了。所以說:「則無得向者。」四得、四向,是出世的八賢聖,也就是佛教中的僧寶。所以如沒有四得、四向,「無」有「八」賢「聖」,也就「無有」鼎足而三、住持佛法的「僧寶」了。進一步說,沒有苦、集、滅、道的「四聖諦」,也就「無有」解脫所由的「法寶」了。「法寶、僧寶」都沒有了,又那裡還「有」創立僧團、弘布正法的「佛寶」呢?況且,佛也是依法修習而成,居於僧數中的。所以,說一切皆空,沒有破壞三寶;而說諸法有自性,反而三寶不能成立了!

癸二 別顯佛道無成

汝說則不因  

菩提而有佛  

亦復不因佛  

而有於菩提

雖復勤精進  

修行菩提道  

若先非佛性  

不應得成佛

自佛教出現於世間說,後代的佛弟子,都在追仰佛陀的遺風,發揚佛陀行果的大乘,所以特別一論佛寶。菩薩久劫修行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,所以名佛。如照實有論者所「說」,諸法各有自性,那就佛有佛的自性,菩提有菩提的自性了。佛陀是人,菩提是法,人與法是相依而共存的。如人法各有自性,那就「不因」發菩提心,行菩薩道,證大「菩提而有佛」;也可以「不因」能證得的「佛,而有於」無上「菩提」的道果了。菩提是覺——果智,統攝佛果位上的一切無漏功德,這是約法而言。佛陀是覺者,是證得菩提的大聖,這是約人而言。得菩提所以有佛,有佛所以能證得菩提,這二者是相因而不相離的。如外人所說,各有自性不相依待,那就不妨離佛有菩提,離菩提有佛了。如相因而不離,豈非是緣生的性空!

進一步說,一般的有情,是沒有成佛的,自然也就沒有佛的體性。既先前沒有佛性,就該永沒有;因為自性有的佛,一定是始終一如的,有定性,就不能先沒有而後有。這樣,眾生本來沒有成佛,就是沒有佛性。既沒有佛性,「雖」發菩提心,而「復勤」猛「精進」的「修行」六度萬行、嚴土度生的「菩提道」,然他原「先」沒有「佛性」,發心修行也還是「不」「得成佛」。事實上,以善士指示、聽聞正法、發菩提心為因,三大阿僧祇的長期修行為緣,到福智資糧圓滿時,是可以成佛的。在因緣和合的條件下,既可以成佛,可知是緣起無自性的。實有論者,如說一切有部等,也還是說修行成佛的。現在難他不得成佛,是因他主張有定性的,有定性怎麼可以修行成佛呢?真常妙有論者,不知性空者以眾生沒有佛自性的理論責難實有論者,竟然斷章取義的,以本頌為據,說龍樹菩薩也成立一切眾生皆有佛性。假使眾生起初沒有佛性,就不能成佛了。現見眾生能成佛,可知原來就有這佛性存在的,不然,修行怎麼能成佛呢?這種不顧頌意,強龍樹同己,真是龍樹的罪人!實則,龍樹並不承認先有佛性的。佛性先有,這是因中有果論,是龍樹所痛斥的。性空者的意見:一切法是性空的,是待緣而成的;因為性空,所以因緣和合可以發心、可以修行、可以成佛。《法華經》說:『知法常無性,佛種從緣起』[A124],也與性空者相合。一切眾生是有成佛可能的,因為是性空的;然而性空並不能決定你成佛,還是由因緣而定。所以,一切眾生有成佛的可能,而三乘還是究竟的。佛性本有論者,只是覺得性空不能成立,非要有實在的、微妙的無漏因緣而已。

辛二 破壞因果罪福

若諸法不空  

無作罪福者  

不空何所作  

以其性定故

汝於罪福中  

不生果報者  

是則離罪福  

而有諸果報

若謂從罪福  

而生果報者  

果從罪福生  

云何言不空

如主張一切「法」是「不空」的,那不但破壞出世法,也破壞世間法。所以說:「無」有能「作」罪福「者」,也沒有所作的「罪福」。為什麼不空就沒有作罪福者呢?「不空」的,有「何所作」?「以其」作者、作罪、作福,各有自「性」,是決「定」的。自性決定,作者決定是作者,罪福本來是罪福,不因作罪作福有作者,也不因作者有罪福,各各決定,就沒有作不作了。假使,一方面承認有罪福果報,一方面又說是各各有決定性,這不是等於說「罪福中不生果報」嗎?如有部確也是這樣主張的:果報是無記法,他的體性,老早就存在的,不過要有罪福的因緣,才能把他引發出來。罪福只有引發的作用,沒有能生的功能。這樣,就「是」「離」了「罪福而」可以「有諸果報」了。離了罪福有果報,不是沒有造作罪惡也可以有罪苦的果報,沒有造作福德也可有福樂的果報嗎?這麼一來,一切因果都錯亂了。假定說:果報是從罪福生的,「從罪」業生苦的果報,從「福」業「而生」樂的「果報」。善惡「果」報既「從罪福生」,就是從因緣生;從因緣生,即是無自性的,為什麼又說是「不空」呢?

辛三 破壞一切世俗

汝破一切法  

諸因緣空義  

則破於世俗  

諸餘所有法

若破於空義  

即應無所作  

無作而有作  

不作名作者

若有決定性  

世間種種相  

則不生不滅  

常住而不壞

實有論者,有破壞一切的過失;現在結責他的壞一切世俗。主張有自性,就是「破一切法」的從「諸因緣」所生而無自性的「空義」。破因緣生義,即破一切法空性,這就不知幻有、不知真空,破壞了二諦。不但不能成立出世法,而且還「破於世俗」諦中「諸餘所有」的一切「法」。世俗的一切法,包括世間的一切現象,穿衣、吃飯、行、來、出、入,一切事業,一切學理、制度。這一切的一切,都是性空的緣起;所以破壞了因緣性空,即是破壞世俗一切法了。假定真的固執實有,「破」壞諸法畢竟「空」的實「義」(空義並不能破,只是緣起假名法中,被他蒙蔽障礙罷了),世俗諦的一切,就「應」一切是自有的,本然如此的「無所」造「作」了。因為作是因緣的,自性是無作的。反過來說,凡是因緣的,決定是所作性的;凡是無作的,決定是自性有的。假使說諸法實有自性,即是「無作」的,「而」又說世間「有作」罪、作福,這不等於指沒有「作」罪的為「作」惡「者」,沒有作福的為作福者嗎?沒有做生意的為經商者,沒有從政的為政治家嗎?這樣,世間的一切,願意叫什麼就是什麼,這不是破壞世俗一切法了嗎?再說,諸法既是實「有決定性」的,「世間」存在的「種種相」,有情的老病死相、苦樂捨相、眼耳等相,世界的成住壞相,萬物的生住滅相、色聲等相,一切的一切,都是自己存在,不是不從緣生嗎?執自相有生,不出自、他、共、無因的四生。有決定自性的法,在這四生中推尋不可得,所以「不生」,不生也就「不滅」。不生不滅,世間的種種相,就該是「常住」永遠「而不」毀「壞」。世間的所以為世間,就是說他在不息流變中;無生無滅而不壞,實在不成其為世間了。

庚三 結成佛法

若無有空者  

未得不應得  

亦無斷煩惱  

亦無苦盡事

是故經中說  

若見因緣法  

則為能見佛  

見苦集滅道

上來外人以有難空,說論主無四諦;論主責有顯空,說外人無四諦;似乎專在說他人四諦的沒有。實際,論主的真意,剛剛與這相反。外人所以以有難空,是要以他有自性的見解,成立佛法的四諦、三寶。論主所以責有顯空,也是反顯唯有在性空中,才能成立四諦、三寶。本品本為明示悟見諦理,所以名〈觀四諦品〉,不是說四諦不可得,就算完事。

如不承認諸法性空,而主張有自性,就「無有」性「空」義。不解空性,那苦、集、滅、道的四諦事,一切不成立,即先來未見四諦的,就不應見。不見諦理,聖人所得的種種無漏功德智慧,所證得的究竟無餘涅槃,在先「未得」的,也「不應」該「得」。集諦的煩惱,在先未斷的,也不應該斷;痛苦滅盡的事,也不應該有。所以說:「亦無斷煩惱,亦無苦盡事。」苦盡,就是滅諦的解脫。滅諦沒有,道諦不可得,不說也就可知了,所以頌中不談。這樣,不承認因緣所生的空義,怎麼能出世解脫呢?所以,《阿含》「經中」(《大集經》中也有)這樣「說:若見因緣法,則為能見佛」,也就能夠「見苦集滅道」的四聖諦法。有的經中說:『見緣起即見法,見法即見佛』[A125];雖沒有別說見苦、集、滅、道,總說見法,已可概括此四諦法了。

見緣起法無自性空,就是真的見到緣起法的本性。緣起法,廣一點,一切法都是因緣生法;扼要一點,是指有情生死的因果律。緣起律,就是無明緣行,行緣識,……純大苦聚集。十二緣起法,不出惑業苦。由煩惱造業,由業感果,果報現前又起煩惱、造業,這樣如環無端的緣起苦輪,就常運不息了。緣起法,即顯示此緣生法因果間的必然理則。由此深究緣起法的本性,一切是無自性的空寂。無自性的畢竟空性,是諸法的勝義,佛是見到緣起法的本性而成佛的。以無漏智體現緣起法性,無能無所,泯一切戲論相,徹證非一非異、非斷非常、不生不滅的空寂——實相。這唯是自覺自知,難以言語表說這本性空寂,空是離一切名言思議的。證見緣起法空性,所以名佛;佛之所以為佛,也就在此,所以空寂名為如來法身。《金剛經》說:『若以色見我……不能見如來』[A126],又說:『若見諸相非相,則見如來』[A127],並指在因緣法中見佛之所以為佛,也就見到四諦的勝義空性。苦、集、滅、道,是緣起的事相;見性空,即能見幻有,所以也就能見四諦了。為什麼見緣起就見四諦呢?四諦是在緣起法上顯示的:『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,謂無明緣行,乃至純大苦聚集』,這就是緣起的苦諦與集諦。由如此惑,造如此業,由如此業,感如此果,都是畢竟性空的。『此無故彼無,此滅故彼滅,謂無明滅則行滅,乃至純大苦聚滅』,這就是緣起的滅諦。滅如此苦集,證如此擇滅,也都是空無自性的。能作此觀察與種種修行的,即道諦。緣起的苦、集,是流轉律,是集成的,是因緣生的;緣起的滅,是還滅律,是消散的;道是扭轉這流轉,而向還滅的方法。滅有二義:一、苦、集是因緣生的,緣所生的法,本性就是寂滅的。在緣起法上,直指空性,這是本性寂滅,也是指出他的本性,與苦、集的可滅性。二、以正觀觀察緣起的苦、集是畢竟空無自性,這是道;依道的行踐,行到盡頭,入於涅槃城,就得安穩,也就是寂滅的實證。這大道,主要是緣起觀。作如此觀,名為正觀,由此正觀,得真解脫。所以體悟緣起,四諦無不能見能行。《心經》說:『無苦集滅道』,又說:『無智亦無得』;也是指緣起無自性說的。因為如此,『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』,即是因空相應的觀行而得成。《般若經》也說『一切法不空,無道無果』[A128];『一切法空,能動能出』[A129]。所以本品的歸結,是見緣起法的真相,才有生死可了、涅槃可得、佛道可成。

觀涅槃品第二十五

〈如來品〉,明緣起的如來;如釋迦牟尼,指能證的假我說。上來明斷煩惱,見真理;本品觀涅槃,才是佛教的極果。本論以《阿含經》為所通,所以談涅槃解脫果,不辨菩提果;涅槃是佛與聲聞所共證的。涅槃,在梵文中,含義很多,所以向來譯義不同:有的譯作滅;有的譯作滅度;唐玄奘又譯為圓寂,意說德無不圓,惑無不寂。其實,涅槃的特性,是寂滅。寂滅,不是打破什麼,或取消什麼,是說惑業苦本性空寂的實現。他不僅是寂滅,而是體現寂滅的境地。眾生由煩惱而造業,由造業而感果,受生死苦,輪迴不息;不知惑業苦三是緣起的鉤鎖,而覺有自性的存在。所以在生死中,為內我外物等愛取所繫縛,感到像火一樣的熱惱,觸處荊棘成礙,一切充滿苦痛,所以經中喻三界如火宅。涅槃界,不受生死的熱惱,沒有苦痛的逼迫,得到徹底的自由解脫,於一切境無繫無著,從心靈深處得到解放,確信未來的生死苦痛永息,得涅槃的不生。涅槃,本為印度各派學者共同的要求,唯佛法才能完成。得了涅槃,就遠離熱惱苦痛,可知他含有清涼、快樂的意思。這清涼,不同在暑天中得到涼風那樣的清涼;這快樂,也不同穿衣得煖、吃飯得飽那樣的快樂;他是身心的無累、無著,是離煩惱的清涼,離生死苦的安樂。涅槃是體證法性空寂而得的解脫,是現覺空寂而自知生死的永盡。在現生修行,只要內心離了惑染,見真諦,即能自覺自證——『我生已盡,梵行已立,所作已辦,不更受後有』。心得無限自在,不為生死苦迫所累,這就是證得涅槃。如阿羅漢徹見到諸法的緣起空性後,捨留壽行,就得自由;來去活動,也得自在。因現生的解脫,知此生盡已,後陰不起的無餘涅槃是確實的。依陰處界身的存在或不起,分別有餘與無餘,其實涅槃界是沒有差別的。涅槃非一般人所覺,佛要引導眾生去體證他,所以對生死說涅槃。說生死是無常的、苦痛的、不淨的、非自由的,涅槃是自由的、快樂的、清淨的、不生不滅的;說生死是虛妄的,涅槃是真實的。三有海中的有情,因此起出世心,精勤修行,要出生死入涅槃。將此有彼有、此生彼生的因果聯繫,扭轉來到達此無彼無、此滅彼滅。然一分學者,不能體達佛說的真意,生起執著,認為有三界可出、有涅槃可求,以為生死外別有那善的、樂的、常的涅槃。這不能代表佛說的涅槃。佛證覺的涅槃,即悟入一切法性畢竟空,本來寂靜,這即是生死法的實相。入無餘涅槃,也是因生死的本空而空之,何嘗有實法可捨,有實法可得?如虛空的無障無礙,明淨不染,無彼此的對立,無一異的差別,無生滅的動亂,無熱惱的逼迫,一切戲論執著所不能戲論執著的,強名為涅槃。這涅槃,在迷妄時,與生死不相礙,所以說:『畢竟空中不礙生死』[A130];在覺悟時,也與戒、定、慧等功德無礙,畢竟空寂而萬德圓明(聲聞的五分法身,也不有不盡)。涅槃空寂,特依性空的實相安立,所以這是佛弟子所共證的,他是佛教的核心歸宿。沒有這,就是在佛教中,沒有得到佛教的新生。說得徹底些,還在門外。得到了,才名為『從法化生』[A131]的佛子。本品一邊破,一邊顯,破除實有論者的涅槃,顯示涅槃的真義。種種不同的涅槃說,在破顯中也可窺其概要,所以這裡不預加解說了。